不要随便说“本质”
很多人在日常沟通中，尤其是涉及到说观点下结论时，惯于用到一个句式：
“本质上/实质上/ … 怎样怎样” “某某… 的本质是 … 如何如何”
此言一出，仿佛传递了一种信号，叠加了一种buff：
说话者做了深入思考，透过了表象，抓住了真理，借此增强内容的可靠性说服力。
的确，形式可以给内容加成。
但指望着仅凭加一些这类标志性的wording，就想要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，则是一种思维上的投机和偷懒。
就好像《马大帅》里的范德彪，拉了一帮乡亲学人家大老板做生意，虽然过家家一样，但至少看上去派头十足，阵仗不小。
表面功夫而已。
为了说服而滥用“本质”、“实质”这样的状语，我是有点反感的。
大多数时候，有的只是看待事物角度的不同，每个人也往往只是在自身有限的视角下得到见解，离所谓的“本质”还差得远。
承认这一点，才是讨论的起点。
如果都自以为自己的真知灼见是“本质”，强占论证高位，从而对与之不同的只是另一个视角的观点听不进去排斥在外，也只是一种信息茧房罢了。
拿投资股票举例。
多少投资者为股票市场痴迷，而谁又能说得清股票到底是什么？
一说起来，总不免先来基本面分析，说股票是经济的晴雨表，根本还是要反映实体经济的运行状况，公司的基本价值。
接着又有了技术分析，将股票波动走势完全数字量化从中寻找规律模式用于预测——量化的一面又有谁能否认不是股票的重要特征？
然后有了格雷厄姆开创并由巴菲特将之发扬光大的价值投资流派，认为要看寻求真正的长期的价值，找到真正有价值的标的，在合适的价格买入并长期持有，做时间的朋友。
此外，谁也无法忽视从人的视角来看待股票和金融市场的行为学派，连着几年拿诺贝尔经济学奖拿到手软。
电视剧《大时代》里，疯子老师教男主刘青云玩股票的第一个问题：
股票是什么？
刘青云连着回答了好几个，什么投资、投机、赌博，都被疯子老师一巴掌呼过去。
最后给出了他的答案：股票是一种人的游戏。在这样的认知下，玩股票的核心，就是要去研究人性：研究主要对手的个性，研究普罗大众的人性弱点，才能在市场变幻莫测之中，敏捷抓住有限的机会一击必中。
如果非要问，上面那么多说法，哪个才是股票的本质？
只能说：全都是，也全都不是。
这种问法本身就带有引战的意味，因为实际上是在问：谁的说法更高明？哪个说法更接近真相真理？
就好像华山派的剑宗气宗争了几十年谁是正统，不过是一场无解的内耗闹剧。
而是应该问：
- 以上各自是站在怎样的角度得到的结论？
- 你更喜欢哪个角度，觉得哪个角度更适合自己？
- 你有没有自己想要选取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？无关对错。
对于刘青云扮演的方展博来说，要做出自己的判断，是否愿意从这个角度来学习股票，也就意味着是否要入这个疯子老师的门下。
不只是日常沟通、业界争论，在严肃的学术界，遇到类似的问题，也一样是“都以为自己抓住了‘本质’真理”的糊涂账。
战略是管理学里非常重要的概念，且不说后面衍生的包含一系列概念、工具、方法、理论的战略管理领域。
单就“战略是什么”这个基本问题，管理学界直到今天也是争论不休。
为此，明茨伯格梳理出了10个学派，并类比为“盲人摸象”。
最为大家所熟知的，战略是一个设计的过程、一种计划，比如各种五年计划、发展计划，高层开了几天会，讨论来讨论去，最终精心制定出来一个方针指引说要做什么让下面的照着执行，不就是战略的具象体现吗？
但也有说，战略是一种定位，基于内外环境的机会威胁和优劣势，从中找到最有利于自己的位置，不也是一种战略选择吗？
此外，说战略是一个学习过程，是资源、认知和能力，是企业家行动，等等，不一而足。
以上这么多说法学派，每一个背后都站着一堆顶尖大师和一众学者研究者拥趸，可能都皓首穷经了几十年，发了上百篇文献专著为自己的理论添砖加瓦。
明茨伯格将比之比喻为“盲人摸象”，再恰当不过。
并不在于这些学者们是盲人。
而是因为战略这个抽象的概念太大太宽泛了，很多但凡沾点边的内容都能往这个框里装。
在这样的“大象”面前，再聪明的学者为了有深入的发现见解，只能从一个角度切入，不得不去“扮演”盲人的角色。
一旦选择了一个角度，就只能当这个角度的“盲人”，基本无法再跳出来去做另一个角度的“盲人”。
即使有人天生神力，在多个角度都有了深入探索。此时他会发现，确实比之前有了更全面的认知，心思更加明澈，可能就不再执着于一定要一个唯一的“本质答案”。
如果真打算将每一个都窥探到了真理一角的见解整合起来，从中再抽象出一个共性的更为“本质”的观点，得到的可能只是一些东拼西凑的缝合怪，或者是大而无当的枯燥概念陈词滥调——注定是徒劳的。
这是一种悖论，我愿称之为：认知的诅咒。
这也是我个人的不可知论。
附录： 再举一例。 战争是什么？对这个问题，东西方两本最负盛名的著作都有自己独到的解释。孙子兵法开宗明义：兵者，诡道也——强调了战争的变化莫测、充斥了阴谋诡计。而克劳塞维兹的《战争论》也有一句名言：战争是政治的延续。站在更为宏观的视角，来看待战争在敌对方之间所起到的职能作用。谁更为本质？这个问题就错了，两者都是在各自视角下得到的独到见解。
所以，能找到一个独特的视角并沿着深挖下去，是一项更重要的本领。